四月底的时候,我抽空回了一趟家,一到家乡,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阶一阶的稻田。大山里的田地都是梯田,夏天的时候绿油油的一片,风一吹,像绿色的海浪,现在却只稀稀拉拉种着几亩,大都荒废长满杂草。行至村口,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家里的前坪了,犬吠声也此起彼伏了起来。我不由得加紧了脚步。
两边是叮咚的流水和绿油油的菜地,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坐落在村子制高点的家,在晚霞里熠熠生辉。
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一定是知道我要回来,外婆早早地便开始准备晚饭了。已经过了老远呼叫外婆奔向她怀抱的年纪,我放下东西,轻唤了声外婆,她一边忙活着加柴火,一边顾着锅里炖的汤,似是没听到我的叫唤。外婆老了,不在于她日渐迟钝的听觉和满是混沌的双眼,而在于我日渐拔高的身躯和不再无忧无虑的生活。
晚饭过后,我跟她坐在前坪纳凉。静悄悄的,只剩下熠熠的星空和隐约闪烁的萤火虫。我蜷曲着靠在外婆的肩膀上,她问我近况如何,顿顿吃了些什么,我玩着手机敷衍回应。她知道我的心思不在谈话上,便没再说什么。
翌日清晨,是被外婆的呵斥声吵起的。
“你这个砍脑壳的,吓囔囔啥!净爱乱跑,吃食也不见得回来!”
“你这腿怎么搞得哦!瘸成这样是搞到了哪里?”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跟每一只鸡说话,满是慈爱地瞧着它们。我跨出家门,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各家的前坪都是连着的,十分空旷,各家各户有些什么动静都能清楚地听到。这不,隔壁表舅妈家“刷刷刷”擦地板的声音都听得十分明晰。李姨一脸疑惑地跑过来问外婆。
“你说这张妈一大清早忙活啥呢?”
“她呀!昨天她小儿子给她打电话说今天带着她孙子回来,这不一大清早搞卫生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媳妇那脾气,整天嫌这嫌那,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能不忙前忙后呢嘛!”
“哦,这又不是大过年过节的,怎的就回来了呢?”李姨转身回家,见到我又是一脸失落:“崽崽你也回来了啊!”
饭后我在村子里转悠,村里的房子都盖起来了,白砖红瓦,错落在碧水青山间。真真是应了那句“小桥流水人家”,我却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人们在田地里忙活,孩子们在小河中嬉戏。那清新的泥土气息和孩子们欢愉的笑声穿过记忆萦绕在我的鼻尖耳际。对比之下,如今的光景竟是萧条冷清,落寞不堪。
基本上每家每户都养狗,青年人都外出打工了,小孩子都被争相送去了镇里的学校读书。留下一群老人,养着一群生禽,守着一栋栋高楼。
外婆总是不希望我们翻新家里的房子,她说,那是冷冰冰的混凝土,会把人情味都隔开。村里人都爱凑热闹,把房子修得富丽堂皇,却也不见他们爱在这皇宫里待。外婆总是有她的一套说辞,小时候总担心家里这历经百年的小木屋哪一天突然倒塌,现在却觉得她是对的。
傍晚时分,表舅妈叫我们去吃饭。表哥临时有事没回来,寥寥数语的一个电话,生生让她等到现在还未吃饭。满满一大桌子的菜,我们连一桌人都凑不齐。远处的田地里传来阵阵蛙鸣,昏黄的灯光下,表舅妈一个菜一个菜给我们热。青菜已经焉了,她不舍得扔也端来了,随后又端走。
“媳妇儿说过,焉了的菜不要端上桌子,你看这好好的怎么就不能吃了……”
“舅妈,你怎么摆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一碗青菜还要藏着呢!”
我叫住她,她又折回来,大家都笑了。
工作出了岔子,我不得不提前离开家乡。
走的时候,外婆还是像从前送我上学一样,站在前坪目送着我离开。我走得极慢,因为过了村口的岔道口她便看不到我了。小的时候爸妈外出,我便是看着他们的身影在这里消失的。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想送任何一个人离家。
外婆的身影一直矗立着,从朝阳初起到日暮黄昏,从稻田飘香到杂草丛生;从我踮脚牵她到弯腰搂她,从我轻哼的童谣到无休止的手机铃声。
有风经过,吹起了路旁的一株蒲公英,花絮纷飞。我回头望了一眼,跨过了村口的十字路口。
“你知道蒲公英的花语是什么吗?”
“Could not stay love(无法停留的爱)”
——后记